李固伝

李固字子堅,漢中南鄭人,司徒合之子也。合在*(數)**[方]*術傳。固貌狀有奇表,鼎角匿犀,足履龜文。[一]少好學,常步行尋師,不遠千里。[二]遂究覽墳籍,結交英賢。四方有志之士,多慕其風而來學。京師鹹歎曰:「是復為李公矣。」[三]司隸益州並命郡舉孝廉,辟司空掾,皆不就。[四] 

陽嘉二年,有地動﹑山崩﹑火□之異,公卿舉固對策,[一]詔又特問當世之敝,為政所宜。

固對曰:

臣聞王者父天母地,[一]寶有山川。[二]王道得則陰陽和穆,政化乖則崩震為□。斯皆關之天心,效於成事者也。夫化以職成,官由能理。古之進者,有紱有命;[三]今之進者,唯財與力。伏聞詔書務求?博,疾惡嚴暴。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,必加遷賞;其存?和無黨援者,輒見斥逐。是以淳厚之風不宣,雕薄之俗未革。雖繁刑重禁,何能有益?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,封爵阿母,[四]  因造妖□,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,侵奪主威,改亂嫡嗣,[五]至令聖躬狼狽,親遇其艱。既拔自困殆,[六]龍興即位,天下喁喁,屬望風政。積敝之後,易致中興,誠當沛然思惟善道;[七]而論者猶雲,方今之事,復同於前。臣伏從山草,痛心傷臆。實以漢興以來,三百餘年,賢聖相繼,十有八主。豈無阿乳之恩?豈忘貴爵之寵?然上畏天威,俯案經典,知義不可,故不封也。今宋阿母[八]雖有大功勤謹之紱,但加賞賜,足以酬其勞苦;至於裂土開國,實乖舊典。聞阿母體性謙虛,必有遜讓,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,使成萬安之福。

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,豈天性當然?但以爵位尊顯,專總權柄,天道惡盈,不知自損,故至顛仆。先帝寵遇閻氏,位號太疾,故其受禍,曾不旋時。老子曰:「其進銳,其退速也。」[一]今梁氏戚為椒房,禮所不臣,[二]尊以高爵,尚可然也。而子弟腢從,榮顯兼加,永平﹑建初故事,殆不如此。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,使權去外戚,政歸國家,豈不休乎!

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,以其秉威權,容請托故也。

中常侍日月之側,聲埶振天下,子弟祿仕,曾無限極。雖外托謙默,不干州郡,而諂偽之徒,望風進舉。今可為設常禁,同之中臣。

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,[一]明帝不許,賜錢千萬。所以輕厚賜,重薄位者,為官人失才,害及百姓也。竊聞長水司馬武宣﹑[二]開陽城門候羊迪等,[三]無它功紱,初拜便真。此雖小失,而漸壞舊章。[四]先聖法度,所宜堅守,政教一跌,百年不復。詩云:「上帝板板,下民卒癉。」刺周王變祖法度,故使下民將盡病也。[五]

今陛下之有尚書,猶天之有北斗也。斗為天喉舌,尚書亦為陛下喉舌。[一]斗斟酌元氣,運平四時。[二]尚書出納王命,賦政四海,[三]權尊埶重,責之所歸。若不平心,□眚必至。誠宜審擇其人,以毗聖政。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,外則公卿尚書,內則常侍黃門,譬猶一門之內,一家之事,安則共其福慶,危則通其禍敗。刺史﹑二千石,外統職事,內受法則。夫表曲者景必邪,源清者流必?,猶叩樹本,百枝皆動也。

周頌曰:「薄言振之,莫不震疊。」[四]此言動之於內,而應於外者也。*(猶)**[由]*此言之,本朝號令,豈可蹉跌?輭隙一開,則邪人動心;利競暫啟,則仁義道塞。刑罰不能復禁,化導以之寑壞。此天下之紀綱,當今之急務。陛下宜開石室,陳圖書,[五]招會腢儒,引問失得,指擿變象,以求天意。其言有中理,實時施行,顯拔其人,以表能者。則聖聽日有所聞,忠臣盡其所知。又宜罷退宦官,去其權重,裁置常侍二人,方直有紱者,省事左右;小黃門五人,才智閑雅者,給事殿中。如此,則論者厭塞,昇平可致也。臣所以敢陳愚瞽,冒昧自聞者,儻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。陛下宜熟察臣言,憐赦臣死。

順帝覽其對,多所納用,實時出阿母還弟捨,諸常侍悉叩頭謝罪,朝廷肅然。

以固為議郎。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,因詐飛章以陷其罪,事從中下。大司農黃尚等請之於大將軍梁商,又僕射黃瓊救明固事,久乃得拜議郎。

出為廣漢雒令,至白水關,解印綬,還漢中,[一]杜門不交人事。歲中,梁商請為從事中郎。商以後父輔政,而柔和自守,不能有所整裁,□異數見,下權日重。固欲令商先正風化,退辭高滿,乃奏記曰:「春秋□儀父以開義路,[二]  貶無駭以閉利門。[三]夫義路閉則利門開,利門開則義路閉也。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﹑樊豐之屬,[四]外委周廣﹑謝?之徒,開門受賂,署用非次,天下紛然,怨聲滿道。朝廷初立,頗存清靜,未能數年,稍復墮損。左右黨進者,日有遷拜,守死善道者,滯涸窮路,[五]而未有改敝立紱之方。又即位以來,十有餘年,聖嗣未立,腢下繼望。可令中宮博簡嬪媵,兼采微賤宜子之人,進御至尊,順助天意。若有皇子,母自乳養,無委保妾醫巫,以致飛燕之禍。[六]  明將軍望尊位顯,當以天下為憂,崇尚謙省,垂則萬方。而新營祠堂,費功億計,非以昭明令紱,崇示清儉。自數年以來,□怪屢見,比無雨潤,而沉陰鬱泱。[七]宮省之內,容有陰謀。孔子曰:『智者見變思刑,愚者鶯怪諱名。』天道無親,可為祗畏。[八]加近者月食既於端門之側。[九]月者,大臣之體也。[一0]夫窮高則危,大滿則溢,月盈則缺,日中則移。[一一]凡此四者,自然之數也。天地之心,福謙忌盛,[一二]是以賢達功遂身退,[一三]全名養壽,無有怵迫之憂。[一四]誠令王綱一整,道行忠立,明公踵伯成之高,全不朽之譽,[一五]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!固狂夫下愚,不達大體,竊感古人一飯之報,[一六]  況受顧遇而容不盡乎!」商不能用。

永和中,荊州盜賊起,彌年不定,乃以固為荊州刺史。固到,遣吏勞問境內,赦寇盜前釁,與之更始。於是賊帥夏密等斂其魁黨六百餘人,自縛歸首。固皆原之,遣還,使自相招集,開示威法。半歲輭,余類悉降,州內清平。

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臧穢。賜等懼罪,遂共重賂大將軍梁冀,冀為千里移檄,[一]  而固持之愈急。冀遂令徙固為太山太守。時太山盜賊屯聚歷年,郡兵常千人,追討不能制。固到,悉罷遣歸農,但選留任戰者百餘人,以恩信招誘之。未滿歲,賊皆弭散。

遷將作大匠。上疏陳事曰:「臣聞氣之清者為神,人之清者為賢。養身者以練神為寶,安國者以積賢為道。昔秦欲謀楚,王孫圉設□西門,陳列名臣,秦使戄然,遂為寑兵。[一]  魏文侯師卜子夏,友田子方,軾段干木,故腢俊競至,名過齊桓,秦人不敢窺兵於西河,斯蓋積賢人之符也。[二]陛下撥亂龍飛,初登大位,聘南陽樊英、江夏黃瓊、廣漢楊厚、會稽賀純,[三]策書嗟歎,待以大夫之位。是以巖穴幽人,智術之士,彈冠振衣,樂欲為用,四海欣然,歸服聖紱。厚等在職,雖無奇卓,然夕綃孳孳,志在憂國。臣前在荊州,聞厚、純等以病免歸,誠以悵然,為時惜之。一日朝會,見諸侍中並皆年少,無一宿儒大人可顧問者,誠可歎息。

宜征還厚等,以副腢望。瓊久處議郎,已且十年,觿人皆怪始隆崇,今更滯也。

[四]光祿大夫周舉,才謨高正,宜在常伯,訪以言議。侍中杜喬,學深行直,當世良臣,久托疾病,可□令起。」又薦陳留楊倫、[五]河南尹存、東平王?、陳國何臨、[六]清河房植等。[七]是日有詔徵用倫、厚等,而遷瓊、舉,以固為大司農。

先是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,多所劾奏,其中並是宦者親屬,輒為請乞,詔遂令勿考。又舊任三府選令史,光祿試尚書郎,時皆特拜,不復選試。固乃與廷尉吳雄上疏,以為八使所糾,宜急誅罰,選舉署置,可歸有司。帝感其言,乃更下免八使所舉刺史、二千石,自是稀復特拜,切責三公,明加考察,朝廷稱善。

乃復與光祿勳劉宣上言:「自頃選舉牧守,多非其人,至行無道,侵害百姓。又宜止盤遊,專心庶政。」帝納其言,於是下詔諸州劾奏守令以下,政有乖枉,遇人無惠者,免所居官;其奸穢重罪,收付詔獄。

及沖帝即位,以固為太尉,與梁冀參錄尚書事。明年帝崩,梁太后以楊、徐盜賊盛強,恐驚擾致亂,使中常侍詔固等,欲須所征諸王侯到乃發喪。固對曰:「帝雖幼少,猶天下之父。今日崩亡,人神感動,豈有臣子反共掩匿乎?昔秦皇亡於沙丘,[一]胡亥、趙高隱而不發,卒害扶蘇,以至亡國。[二]近北鄉侯薨,閻後兄弟及江京等亦共掩秘,遂有孫程手刃之事。[三]此天下大忌,不可之甚者也。」太后從之,即暮發喪。

固以清河王蒜年長有紱,欲立之,謂梁冀曰:「今當立帝,宜擇長年高明有紱,任親政事者,願將軍審詳大計,察周、霍之立文、宣,[一]戒訒、閻之利幼弱。」

[二]冀不從,乃立樂安王子纘,年八歲,是為質帝。時沖帝將北卜山陵,固乃議曰:「今處處寇賊,軍興用費加倍,新創憲陵,賦發非一。帝尚幼小,可起陵於憲陵塋內,依康陵制度,[三]其於役費三分減一。」乃從固議。時太后以比遭不造,委任宰輔,固所匡正,每輒從用,其黃門宦者一皆斥遣,天下鹹望遂平,而梁冀猜專,每相忌疾。

初,順帝時諸所除官,多不以次,及固在事,奏免百餘人。此等既怨,又希望冀旨,遂共作飛章虛誣固罪曰:「臣聞君不稽古,無以承天;[一]臣不述舊,無以奉君。昔堯殂之後,舜仰慕三年,坐則見堯於牆,食則鶯堯於羹。[二]斯所謂聿追來孝,不失臣子之節者。[三]太尉李固,因公假私,依正行邪,離輭近戚,自隆支黨。至於表舉薦達,例皆門徒;及所辟召,靡非先舊。或富室財賂,或子豻婚屬,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。又廣選賈豎,以補令史;募求好馬,臨□呈試。出入踰侈,輜軿曜日。大行在殯,路人掩涕,固獨胡粉飾貌,搔頭弄姿,[四]盤旋偃仰,從容冶步,曾無慘怛傷悴之心。山陵未成,違矯舊政,善則稱己,過則歸君,斥逐近臣,不得侍送,作威作福,莫固之甚。臣聞台輔之位,實和陰陽,琁機不平,寇賊奸軌,[五]則責在太尉。[六]固受任之後,東南跋扈,兩州數郡,[七]千里蕭條,兆人傷損,大化陵□,而詆疵先主,苟肆狂狷。存無廷爭之忠,沒有誹謗之說。夫子罪莫大於累父,臣惡莫深於毀君。

固之過釁,事合誅辟。」[八]事奏,冀以白太后,使下其事。太后不聽,得免。

冀忌帝聰慧,恐為後患,遂令左右進鴆。帝苦煩甚,使促召固。固入,前問:「陛下得患所由?」帝尚能言,曰:「食□餅,今腹中悶,得水尚可活。」時冀亦在側,曰:「恐吐,不可飲水。」語未絕而崩。固伏屍號哭,推舉侍醫。冀慮其事洩,大惡之。

因議立嗣,固引司徒胡廣、司空趙戒,[一]先與冀書曰:「天下不幸,仍遭大憂。

太后聖紱當朝,攝統萬機,明將軍體履忠孝,憂存社稷,而頻年之輭,國祚三絕。[二]今當立帝,天下重器,誠知太后垂心,將軍勞慮,詳擇其人,務存聖明。然愚情眷眷,竊獨有懷。遠尋先世廢立舊儀,近見國家踐祚前事,未嘗不詢訪公卿,廣求腢議,令上應天心,下合觿望。

且永初以來,政事多謬,地震宮廟,彗星竟天,誠是將軍用情之日。傳曰:『以天下與人易,為天下得人難。』昔昌邑之立,昏亂日滋,霍光憂愧發憤,悔之折骨。[三]自非博陸忠勇,[四]延年奮發,大漢之祀,幾將傾矣。[五]至憂至重,可不熟慮!悠悠萬事,唯此為大。國之興衰,在此一舉。」冀得書,乃召三公、中二千石、列侯大議所立。固、廣、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紱著聞,又屬最尊親,宜立為嗣。先是蠡吾侯志當取冀妹,時在京師,冀欲立之。觿論既異,憤憤不得意,而未有以相奪。[六]中常侍曹騰等聞而夜往說冀曰:「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,秉攝萬機,賓客縱膻,多有過差。清河王嚴明,若果立,則將軍受禍不久矣。不如立蠡吾侯,富貴可長保也。」冀然其言。明日重會公卿,冀意氣凶凶,而言辭激切。自胡廣、趙戒以下,莫不懾憚之。皆曰:

「惟大將軍令。」而固獨與杜喬堅守本議。冀窅聲曰:「罷會。」固意既不從,猶望觿心可立,復以書勸冀。冀愈激怒,乃說太后先策免固,竟立蠡吾侯,是為桓帝

後歲余,甘陵劉文、魏郡劉鮪各謀立蒜為天子,梁冀因此誣固與文、鮪共為妖言,下獄。門生勃海王調貫械上書,證固之枉,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亦要鈇鍎詣闕通訴,[一]太后明之,乃赦焉。及出獄,京師市裡皆稱萬歲。冀聞之大驚,畏固名紱終為己害,乃更據奏前事,遂誅之,時年五十四。[二]

臨命,與胡廣、趙戒書曰:「固受國厚恩,是以竭其股肱,不顧死亡,志欲扶持王室,比隆文、宣。[一]何圖一朝梁氏迷謬,公等曲從,以吉為凶,成事為敗乎?漢家衰微,從此始矣。公等受主厚祿,顛而不扶,傾覆大事,後之良史,豈有所私?固身已矣,於義得矣,夫復何言!」廣、戒得書悲籩,皆長歎流涕。

州郡收固二子基、茲於郾城,皆死獄中。[一]小子燮得脫亡命。冀乃封廣、戒而露固屍於四衢,[二]令有敢臨者加其罪。固弟子汝南郭亮,[三]年始成童,[四]  遊學洛陽,乃左提章鉞,[五]右秉鈇鍎,詣闕上書,乞收固屍。不許,因往臨哭,陳辭於前,遂守喪不去。夏門亭長呵之曰:[六]「李、杜二公為大臣,不能安上納忠,而興造無端。卿曹何等腐生,公犯詔書,干試有司乎?」[七]亮曰:「亮含陰陽以生,戴干履坤。義之所動,豈知性命,何為以死相懼?」亭長歎曰:「居非命之世,[八]天高不敢不局,地厚不敢不蹐。[九]耳目適宜視聽,口不可以妄言也。」太后聞而不誅。南陽人董班亦往哭固,而殉屍不肯去。[一0]太后憐之,乃聽得襚斂歸葬。二人由此顯名,三公並辟。班遂隱身,莫知所歸。

固所著章、表、奏、議、教令、對策、記、銘凡十一篇。弟子趙承等悲歎不已,乃共論固言多,以為紱行一篇。[一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