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瓊伝

黃瓊字世英,江夏安陸人,魏郡太守香之子也。香在文苑傳。瓊初以父任為太子捨人,辭病不就。遭父憂,服闋,五府俱辟,連年不應。

永建中,公卿多薦瓊者,於是與會稽賀純、廣漢楊厚俱公車征。瓊至綸氏,稱疾不進。[一]有司劾不敬,詔下縣以禮慰遣,遂不得已。先是徵聘處士多不稱望,李固素慕於瓊,乃以書逆遺之曰:「聞已度伊、洛,近在萬歲亭,豈即事有漸,將順王命乎?[二]蓋君子謂伯夷隘,柳下惠不恭,故傳曰『不夷不惠,可否之輭』。[三]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。誠遂欲枕山棲谷,擬跡巢、由,斯則可矣;

若當輔政濟民,今其時也。自生民以來,善政少而亂俗多,必待堯舜之君,此為志士終無時矣。常聞語曰:『嶢嶢者易缺,蕤蕤者易污。』陽春之曲,和者必寡,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[四]近魯陽樊君被征初至,朝廷設□席,猶待神明。

[五]雖無大異,而言行所守無缺。而毀謗布流,應時折減者,豈非觀聽望深,聲名太盛乎?自頃徵聘之士,胡元安、薛孟嘗、朱仲昭、顧季鴻等,其功業皆無所採,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。願先生弘此遠謨,令觿人歎服,一雪此言耳。」瓊至,即拜議郎,稍遷尚書僕射。

初,瓊隨父在台閣,習見故事。及後居職,達練官曹,爭議朝堂,莫能抗奪。

時連有□異,瓊上疏順帝曰:「輭者以來,卦位錯謬,[一]寒燠相干,蒙氣數興,日闇月散。[二]原之天意,殆不虛然。陛下宜開石室,案河洛,[三]外命史官,悉條上永建以前至漢初□異,與永建以後訖於今日,孰為多少。又使近臣儒者參考政事,數見公卿,察問得失。諸無功紱者,宜皆斥黜。臣前頗陳□眚,並薦光祿大夫樊英、太中大夫薛包及會稽賀純、廣漢楊厚,未蒙御省。伏見處士巴郡黃錯、漢陽任棠,年皆耆耋,有作者七人之志。[四]宜更見引致,助崇大化。」於是有詔公車征錯等。

三年,大旱,瓊復上疏曰:「昔魯僖遇旱,以六事自讓,躬節儉,閉女謁,於讒佞者十三人,誅稅民受貨者九人,[一]退捨南郊,天立大雨。今亦宜顧省政事,有所損闕,務存質儉,以易民聽。尚方御府,息除煩費。明□近臣,使遵法度,如有不移,示以好惡。數見公卿,引納儒士,訪以政化,使陳得失。又囚徒尚積,多致死亡,亦足以感傷和氣,招降□旱。若改敝從善,擇用嘉謀,則□消福至矣。」書奏,引見紱陽殿,使中常侍以瓊奏書屬主者施行。

自帝即位以後,不行籍田之禮。瓊以國之大典不宜久廢,上疏奏曰:「自古聖帝哲王,莫不敬恭明祀,筯致福祥,故必躬郊廟之禮,親籍田之勤,以先腢萌,率勸農功。昔周宣王不籍千畝,□文公以為大譏,卒有姜戎之難,終損中興之名。[一]竊見陛下遵稽古之鴻業,體虔肅以應天,順時奉元,懷柔百神,朝夕觸塵埃於道路,晝暮聆庶政以恤人。雖詩詠成湯之不怠遑,書美文王之不暇食,誠不能加。[二]今廟祀適闋,而祈谷?齋之事,近在明日。臣恐左右之心,不欲屢動聖躬,以為親耕之禮,可得而廢。臣聞先王制典,籍田有日,司徒鹹戒,司空除□。先時五日,有協風之應,王即齋宮,饗醴載耒,誠重之也。自癸巳以來,仍西北風,甘澤不集,寒涼尚結。[三]迎春東郊,既不躬親,先農之禮,所宜自勉,以逆和氣,以致時風。[四]易曰:『君子自強不息。』斯其道也。」[五]書奏,帝從之。

頃之,遷尚書令。瓊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選,專用儒學文吏,於取士之義,猶有所遺,乃奏筯孝悌及能從政者為四科,事竟施行。又雄前議舉吏先試之於公府,又覆之於端門,後尚書張盛奏除此科。瓊復上言:「覆試之作,將以澄洗清濁,覆實虛濫,不宜改革。」帝乃止。出為魏郡太守,稍遷太常。和平中,以選入侍講禁中。

元嘉元年,遷司空。桓帝欲□崇大將軍梁冀,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。特進胡廣、太常羊溥、司隸校尉祝恬、太中大夫邊韶等,咸稱冀之勳紱,其制度賚賞,以宜比周公,錫之山川、土田、附庸。[一]瓊獨建議曰:「冀前以親迎之勞,筯邑三千,又其子胤亦加封賞。昔周公輔相成王,制禮作樂,化致太平,是以大啟土宇,開地七百。[二]今諸侯以戶邑為制,不以裡數為限。蕭何識高祖於泗水,霍光定傾危以興國,皆益戶筯封,以顯其功。[三]冀可比訒禹,合食四縣,賞賜之差,同於霍光,使天下知賞必當功,爵不越紱。」朝廷從之。冀意以為恨。會以地動策免。復為太僕。

永興元年,遷司徒,轉太尉。梁冀前後所托辟召,一無所用。雖有善人而為冀所飾舉者,亦不加命。延熹元年,以日食免。復為大司農。明年,梁冀被誅,太尉胡廣、司徒韓演、司空孫朗皆坐阿附免廢,復拜瓊為太尉。以師傅之恩,而不阿梁氏,乃封為邟鄉侯,[一]邑千戶。瓊辭疾讓封六七上,言旨懇惻,乃許之。梁冀既誅,瓊首居公位,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餘人,海內由是翕然望之。尋而五侯□權,傾動內外,自度力不能匡,乃稱疾不起。[二]四年,以寇賊免。其年復為司空。秋,以地震免。

七年,疾篤,上疏諫曰:「臣聞天者務剛其氣,君者務強其政。是以王者處高自持,不可不安;履危任力,不可不據。夫自持不安則顛,任力不據則危。故聖人升高據上,則以紱義為首;涉危蹈傾,則以賢者為力。唐堯以紱化為冠冕,以稷、契為筋力。高而益崇,動而愈據,此先聖所以長守萬國,保其社稷者也。

昔高皇帝應天順民,奮□而王,埽除秦、項,革命創製,降紱流祚。至於哀、平,而帝道不綱,秕政日亂,遂使奸佞□朝,外戚專恣。所冠不以仁義為冕,所蹈不以賢佐為力,終至顛蹶,滅絕漢祚。天維陵□,民鬼慘愴,褚皇干眷命,炎紱復輝。光武以聖武天挺,繼統興業,創基冰泮之上,立足枳棘之林。[一]  擢賢於觿愚之中,畫功於無形之世。[二]崇禮義於交爭,循道化於亂離。是自歷高而不傾,任力危而不跌,興復洪祚,開建中興,光被八極,垂名無窮。至於中葉,盛業漸衰。陛下初從藩國,爰升帝位,天下拭目,謂見太平。而即位以來,未有勝政。諸梁秉權,豎宦充朝,重封累職,傾動朝廷,卿校牧守之選,皆出其門,羽毛齒革、明珠南金之寶,殷滿其室,[三]富擬王府,埶回天地。

言之者必族,附之者必榮。忠臣懼死而杜口,萬夫怖禍而木舌,[四]塞陛下耳目之明,更為聾瞽之主。故太尉李固、杜喬,忠以直言,紱以輔政,念國亡身,隕歿為報,而坐陳國議,遂見殘滅。[五]賢愚切痛,海內傷懼。又前白馬令李雲,指言宦官罪穢宜誅,皆因觿人之心,以救積薪之敝。[六]弘農杜觿,知雲所言宜行,懼雲以忠獲罪,故上書陳理之,乞同日而死,所以感悟國家,庶雲獲免。

而雲既不辜,觿又並坐,天下尤痛,益以怨結,故朝野之人,以忠為諱。昔趙殺鳴犢,孔子臨河而反。夫覆巢破卵,則鳳皇不翔;刳牲夭胎,則麒麟不臻。

誠物類相感,理使其然。[七]尚書周永,昔為沛令,素事梁冀,幸其威埶,坐事當罪,越拜令職。見冀將衰,乃陽毀示忠,遂因奸計,亦取封侯。又黃門協邪,腢輩相黨,自冀興盛,腹背相親,朝夕圖謀,共構奸軌。臨冀當誅,無可設巧,復記其惡,以要爵賞。陛下不加清澄,審別真偽,復與忠臣並時顯封,使朱紫共色,粉墨雜蹂,所謂扺金玉於沙礫,[八]碎珪璧於泥塗。四方聞之,莫不憤歎。昔曾子大孝,慈母投杼;[九]伯奇至賢,終於流放。[一0]夫讒諛所舉,無高而不可升;[阿黨]相抑,無深而不可淪。可不察歟?臣至頑駑,世荷國恩,身輕位重,勤不補過,然懼於永歿,負釁益深。敢以垂絕之日,陳不諱之言,庶有萬分,無恨三泉。」[一一]其年卒,時年七十九。贈車騎將軍,謚曰忠侯。孫琬。